距離

早上我收到你的留言,字與字、行與行黏在一起,一灘又一灘的黑水,沒有疆界地蔓延,濺滿了家中剛好洗淨的地板,又如油鰻般爬在我身上,綴成一條黑亮亮的裙。陽光燦爛靜好。

那時我在想,該回覆什麼呢。對著電話呆了好一會,工作堆滿桌上,還有無數訊息要回覆,茶沒有喝光早變酸。叮噹叮噹聲牽著我,掛滿銀鈴般的所謂愛,一條隱型的繩。我深深吸一口氣,打了一句,你當我什麼,就狠狠把電話摔一旁,我想像你的笑意像寵物的主人,牽引著貓。

「你還記得我們在哪裡吃過最美味的魚生嗎?」老公閒著無聊很想找我聊天。你看不見我躲在自己的洞裡寫作嗎?我在拯救自己,但他還在嬉皮笑臉,說著不好笑的笑話。老公,你發現了嗎?那一頭大象,背著很多禮物,像聖誕老人似的,正要衝出熒幕,騎在我背上。老公訕笑:「這不是很舒服的按摩嗎……我們吃過最好吃的魚生是在泰國,不是日本啊。」

還記得那年到泰國旅行,我們參觀過一個海洋生物博物館。偌大的鯨魚標本,鰓骨內臟與柔軟冰冷的絲絲肉質,在凝膠裡安靜地飄浮著,彷彿沒有重量。同行的孩子們指著標本,與解說圖相認,是胃,這是,嘻……子宮,不,是雞雞,又好像是便便的地方。鯨魚的眼珠睜得老大,眼白像一個不斷在原地旋轉的大車輪,我想牠是很害怕吧,遮掩牠的只有透明的凝膠。

巴塔耶說,穿衣是人最自然最基本的狀態,裸身才是冒險。

電話的訊號燈又亮起,彷彿連空氣中的塵埃,都要把我的肉一片一片硘開,一碟美味的魚生端在你面前,最美味的魚生。飯桌上金魚缸裡的小熱帶魚不斷打轉。老公想伸手逗牠,魚以頻繁的活動企圖把微小的體積擴大至看似可保護自己的網,我突然深感恐懼,我想撲過去保護牠,雖然我知道老公只是頑皮,不過想嚇嚇牠,但連歸屬於主人依賴於主人的小魚,都要奮力維護一片不知是否存在的水面,我想,尊嚴,是夾在海岸中間的小島,要是人太貪心把海填掉,小島就會陸沉。

老公把魚糧倒進水裡,未融掉時棕色的魚糧堆成一個小山丘。我看見水缸升起了新大陸。我把電話關掉,潛進水裡,躲在小魚的肚子裡,一切都平靜安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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